在洛杉矶帮朋友代购的悲催经历

在洛杉矶帮朋友代购的悲催经历

前不久,我去了一趟洛杉矶。我的一位好朋友忽然怯怯地问我,能不能帮她带一个xxx的包包回来。(这个品牌将会在接下来的故事里扮演重要角色,为了避免广告嫌疑,我隐去了它的名字,姑且称之为X,广告位招租,有意者请跟我联系。)

我一阵为难,不是说不愿意帮忙代购,实在是因为我对女性时尚用品天然无感,一进店里就会不知所措晕头转向。想让我顺利买到正确的东西,比骆驼穿过针眼或还难。

出发LA前,先打好“预防针”

每个人,都有精神受到重大创伤的经历。它往往不期而至,在你最得意洋洋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,让你从幸运之船上跌入波涛汹涌的命运之海。不幸的我,最近遭遇了这样一次打击,它对我的伤害是如此之大,以至于我疗养到现在,才有勇气把它讲出来。
每个人,都有精神受到重大创伤的经历。它往往不期而至,在你最得意洋洋的时候给予致命一击,让你从幸运之船上跌入波涛汹涌的命运之海。不幸的我,最近遭遇了这样一次打击,它对我的伤害是如此之大,以至于我疗养到现在,才有勇气把它讲出来。

于是我在微信上说:“这样,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。”

“我猜到你会岔开话题,但没想到会生硬到这地步……你是多讨厌购物啊?”

“听我说完。” 我语气平静而坚定,“听说过孙悟空的故事吗?”

“………………” 

“话说盘古开天,鸿蒙初分……”

“说重点!”

“好吧。好吧。话说孙悟空从菩提祖师那学得一身本领,可是却没一件趁手的兵器。他听说龙宫宝贝多,就去了东海龙宫。龙王先后抬出大刀、九股叉、方天画戟,孙悟空都嫌太轻,最后看到定海神珍如意金箍棒,他才大喜过望,收入耳中。孙悟空犹嫌不足,又从其他三海龙王那里讨来藕丝步云履、锁子黄金甲、凤翅紫金冠,这才高高兴兴离了东海,回了花果山。”

“你到底想表达什么???”

你看,这个故事告诉我们,何必代购,海淘多方便啊!”  

“………………” 

在她的怒气槽蓄满之前,我终于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:

“这样好了,你把X品牌在LA所有专卖店的地址搜出来,发给我,然后告诉我你想买的型号、颜色,不要发文字,发图片过来。”

这样一来,就可以把购物流程简化为三个动作:1,找到专卖店;2 给店员看图;3 刷卡提货走人——我甚至都不需要跟店员交流,更减少了买错东西的概率。

我还特意给她打了预防针。我在LA日程很紧,没有购物时间,只能见缝插针,如果赶上专卖店在附近,就去顺便看看,赶不上就没辙了。朋友表示理解。

很快资料发了过来,条理清晰,目标明确。

8

男性和女性购物的风格截然不同,男性逛街一定得有一个明确的目的,然后排除万难地去解决。所以我收到这份指导后,心里变得踏实多了。

到达LA,开始实施“代购计划”

抵达LA之后,我在酒店第一件事是打开百度地图,第二件事是把它狠狠关掉,然后打开google地图——我差点忘了,我已经不在国统区了——输入X品牌的名字。

地图上噼里啪啦地出现了大约七、八家分店,我看了一下,我住的地方叫安纳海姆,距离最近的分店也得有十几公里,实在赶不过去,恐怕这次她要失望了。

接下来的几天里,我忙着自己的事情。到了最后一天,主办方给了我们一个惊喜,特意安排了下午去好莱坞和比弗利山参观。

我看了一下地图,好莱坞往南一点不远,正好有个X品牌专卖店,如果想顺便买,恐怕这是最后的机会了。于是我决定抵达好莱坞之后,不去参观,直奔专卖店。买完东西再和大队汇合,一起前往比弗利山。

挺好的计划。

第一个错误:洛杉矶不能“走”

在这个时候,我犯了第一个错误,自己还浑然未觉。

一开始,我的计划进展很顺利。我们坐车抵达好莱坞,我匆匆参观了一下中国剧院门口,和星光大道上的MJ手印合了个影,然后和带队打好招呼,一路奔着专卖店而去。

我走啊走啊,可GPS上的小点却纹丝不动。我以为是手机信号问题,继续走啊走啊,发现小点动了,但只挪动了一点点。

我没多想,继续朝前走。加州的阳光太灿烂了,一会儿就把我晒得汗流浃背。可任凭我走得如何辛苦,GPS上的小点却挪动的极其缓慢。

我终于觉得不对劲了,再次研究了一下地图,发现自己实在是太蠢了。

我感觉不远,那是因为比例尺显示不对。地图上一个小指头长短的距离,真实距离有五、六公里之遥,怎么也称不上是“附近”。我走过去也成,但肯定赶不及回来跟大部队汇合。

我站在烈日下,一口血差点喷出来。

在洛杉矶帮朋友代购的悲催经历

还好,问题发现的早,还有机会补救。

人类双腿解决不了的问题,就交给轮子。我看到路边恰好有一辆空出租车,毫不犹豫地坐进去,然后把手机递给司机:去这儿。

司机大概是个南美人,看看地图,点了下头,驱车就走。我靠在后座,盘算着距离和时间,心里有些焦虑。司机忽然回头,用口音很重的英文说:“再把地图给我看看。”

我递给他,他这次研究的时间格外长。

“我说……”

“别着急,我就快看懂了。”

“我说,您还开着车呢!” 我用英文大叫。

司机露出爽朗的南美式微笑,一翘大拇指:“别担心,amigo。” 出租车华丽地闪过一辆迎头撞来的货车,从两辆小轿车之间钻了过去。我在后排像咸带鱼般左右摇摆,心想这么死了算了。

出租车继续欢快地朝前开去,我从车窗向外看,看到丘陵,看到工厂,甚至还看到一小片森林,周围越发荒凉。如果不是GPS还指向正确的位置,我甚至怀疑自己要被拐到某个山沟沟里去了。

后来我才知道,这是洛杉矶的城市特色,这里没有所谓市中心和郊区,一百多个同核小城市平铺在一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,构成了大洛杉矶市,非常分散和平均。所以无论走到哪里,都像是城乡结合部。

司机第三次向我索要手机地图,这时他才承认,入行不久,路还不是很熟。说完以后,大哥自嘲地哈哈大笑,递给我一片口香糖:

DONT WORRY, BE HAPPY. 

听到这种话,完全不觉得安心好吗!更何况还是唱出来的!

总算,在我的不安达到峰值之前,出租车摇摇晃晃地抵达了目的地。原来这里是一个小的商业中心,其实是一条非常短的小街,两侧有那么十几家店,附近有个超市和一圈杂货铺和快餐店,在外围全是平房住宅区了。

我要找的那家品牌店,就在路口。那一瞬间,圣光降临,万千告喜天使吹起愉悦的喇叭,门口模特的海报慈祥地望着我,如圣母降临。

虽然这和我最初的计划有所偏差,但我已顾不得许多,心想赶紧买完走人了事。

遭遇意料外的状况,通讯瘫痪了……

我推门进店,一个打扮入时、右耳打了个耳钉的男店员殷勤地迎过来,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。我把手机里的包包款式与照片展示给他看,说我完全不懂这些鬼东西,麻烦您照这个样子给我拿一款。

他同情地笑了笑,说理解,理解,我们这儿经常碰到这样的客人,请稍等。

店员去柜台和后面翻了翻,抱歉地对我说:“这个款式的包,红色的已经没有了。不过我们还有橙色、粉红色和褐色的,你要不要选一款?”

我呆在原地。

这可真是意料外的状况。

朋友指定要红色的,但我们忘记提前约定一个第二选择。

我相信我随便选一种颜色回去,她也不会怪罪。但我虽然读书少,却也知道这不好。包包这种东西,万一颜色不搭就万事休矣。

好在现在通讯发达,打个电话给国内也不麻烦,问问她就是。我让店员稍等,然后拨通了朋友电话。

电话嘟嘟地响着,却一直没人接听。

我重播了三次,都无人接听,觉得很奇怪。这家伙平时手机不离手,随时玩游戏刷微信,怎么不接呢。我又播了她老公电话,这回更彻底,关机了。

我又纳闷又奇怪,过了五分钟才陡然反应过来。

现在是美国西部时间下午,国内那就是凌晨啊!他们夫妻俩睡得正香呢!!

我没有别的办法,只能一遍又一遍反复拨打,寄希望于她感应到手机震动,或者起夜时顺耳听到。但是他们睡眠质量太高了,完全没有起床接听的意愿——早知道我去年就不送催眠枕头给他们了,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。

大约打到第十通,一个电话打进来了,是领队打的。她说他们参观完好莱坞了,都等着你呢,好一起去比弗利山。我无奈地说肯定赶不回去了,你们先去玩吧,实在不行我自己回酒店。

领队说不成啊,这里回安纳海姆路上得两个小时,何况晚上还要去看棒球赛。我想了想,说那你们先去比弗利山吧,去完咱们再回合。领队一看,也只好如此,叮嘱了几句就把电话放下了。

我颓然地找了个街旁椅子坐下,望着天空炽热的太阳,陷入绝望的等待中。旁边不远处坐着一个流浪汉和他的狗,更远处一个黑人敲着塑料桶,节奏鲜明。他们离我很近,他们又离我很远,

这么等了约莫一刻钟,我觉得这么等下去不成,又回到店里。店员过来问您决定了吗?我说要不你再找找,真的没有红色款了吗?店员又去找了一下,回来满脸歉意,说确实没了。他看我神色萎靡,生怕自杀在店里,便主动说这附近还有一家分店,你可以去那问问看。

我精神一振,问多远。店员在手机地图上做了个标记——2公里。

这距离最讨厌了,说远不远,但打辆车有点不值当;说近不近,可步行也得好一阵。

我想了一下,反正国内现在还都在睡,我也不必那么急着赶过去,便把背包往身上一挎,迈开步子,开始了一段临时起意的城市暴走。

说实话,这一路走的挺开心。周围居民区和商业区不断交错,可以观察到洛杉矶最真实的生活状态。不时有戴头盔的自行车手飞驰而过,避开遛狗的老太太。街边随处可见咖啡厅,我看到几个哥特男女坐在户外遮阳棚下的座位,轻声交谈着——加州的天气对吸血鬼来说太糟糕了——沿途还能看到独户独院的一排小房子,也有两三层高、涂成灰白颜色的公寓,公寓下面扔着一个破沙发,窗台边横放着一把吉他。

我看到一条小巷子的灰墙上被人喷了一对天使翅膀,几个小女孩轮流站在翅膀中间拍照,然后发出开心的尖叫。

这些人的人生,跟我恐怕只有这么一次极短暂的片段交集。在我们各自的时间线上,都是彼此的匆匆过客。没有什么命运相遇,没有什么因果影响,就是单纯地瞬间看到、瞬间坍缩,然后瞬间分离。

这次抵达的地方,是一个相对大一点的shopping mall,足足有六层之高,在洛杉矶算是异数了。我先找服务台,问明X品牌的地点,直奔而去。

我非常顺利地找到了专卖店,进店后,负责接待的是一个酷似花木兰的女华裔。我亮出手机,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要求。华裔店员歉然地告诉我,她们这里也没有红色款。

我濒临绝望之前,忽然电话响了。是我朋友打过来的,她终于起床准备上班,看到疯狂的十几个未接呼叫,赶紧打了回来。

“没有红色了,你再选一个颜色吧。”我言简意赅,几乎没有多余的力气调侃或抱怨。

“橙色就好,谢谢啦。”

很好,很好,有了决定就好。我生怕节外生枝,立刻刷卡付账,然后拎起包包义无反顾地冲出店去,

一分钟后,我又冲回店里。

让一个直男背着这么个娇艳的橙色女包,走在街头,耻度太高了。

店员嘻嘻发笑,说我们本来要给您装袋里,您走的可够快。

扛着装在素白色布袋里的战利品,我走出shopping mall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结束了,一切都结束了,虽然中间屡有波折,但总算圆满地完成了委托。心里的一块大石头,落地了。

洛杉矶的出租车都TM在哪?

接下来,只剩下如何跟大部队汇合的问题了。

我打电话过去,领队说他们参观完比弗利山了,现在准备回去,预定的集合地点在A街和B街的交叉口。

我掏出地图一看,4公里。这距离步行绝对来不及,还是打车吧。可是我站在街边等了足足十分钟,晒得一身都是汗,可别说空车,就连一辆出租车都没开过来。

我不熟悉当地情况,又忘了装个Uber,这可如何是好?我有心坐公共汽车,可对地理完全不熟,查都无从查起。

万般无奈,我只能出了一个下策:沿着街边缓缓地走,把手臂伸向行车道,大拇指上翘。

我要搭车。

在洛杉矶帮朋友代购的悲催经历

如果你们谁那一天开车经过,就会看到一个亚裔男子背着双肩包,手拎白布袋,略显绝望地站在洛杉矶街头,翘着大拇指恳求好心人搭他一段。如果你看的很仔细,会发现白布袋里隐藏着一个橙色的女式包,这不代表他的性向,但解释起来却很麻烦;如果你看的更仔细一点,会发现那男子的手机已经快没电了,有汗水从他的后脑勺流入脖颈,他的眼角有些湿润,也许刚刚哭过,也许是爱这个国家爱的深沉。

五分钟后,一辆车在我身边停下来。一个胖胖的卷发小哥探出头来:“去哪啊?”

“A街和B街交叉口。”

卷发小哥有点惊讶,一般只有长途旅行的人才会这么干,哪有这么短的距离还搭车的。我实在无心解释我遭遇的一系列麻烦,太复杂了,所以只是把手里的布口袋晃了晃,笼统地说了一句:“我是来买包的,女式包,明白了吧?”

唯恐他不相信,我把那个橙色包包掏出来,给他看了一眼。

看到那颜色,卷发小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,没说什么,沉默地朝前开去。他真是个好人,一路没废话也没意外,顺利地把我送到集合点以东的一个路口。

“我要继续朝前走了。你从这个路口往西走,过马路就是。祝你在加州开心。”

卷发小哥驱车离去,我满怀感激地祝福了他,挥手告别。车子开远了,我忽然想起来,为毛他要说祝我在加州玩的开心,特意强调这一点,有什么寓意吗?

“我是来买包的,女式包,明白了吧?”

哎?难道是这句画蛇添足的解释,让他有了什么误会?哎哟我操,等一下,您不会真往那方面想吧?我不是那种人啊!这是给朋友代买的,不是我自己用啊!

就这样,卷发小哥带着对我的深深误会,扬长而去——我特么什么都来不及解释。

算了算了,萍水相逢,没那么多好解释的。

总之,买包这件事,虽然中间颇多波折,但总算排除万难,把这事办成了。

我快步走到集合点,远远看到同行的人站成一堆,等待着我。历经劫波之后,我看到他们特别高兴,就像见到亲人一样,远远地喊了一声,加快脚步。

他们的反应却很奇怪,似笑非笑地看着我,不是一个人,所有人都一样。

当我走到他们面前,说咱们上车走吧。他们同时伸出手臂,指向街对面。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:

在街道对面,一家全新的、还未被google收录的X品牌专卖店正在开张营业。橱窗里,一只红色的包包分外醒目。

我仰面倒下去,喷出的血在半空划过一道凄凉的弧线。

转自 马伯庸的新浪博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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